林阳

爬了 现在是爱猫人士

忠于利益.

冷战,一发完。
一万两千字。
 
1

        阿尔弗雷德敲了敲边角早已被磨烂的大门,它就像兢兢业业的老年员工一样虽力不从心但仍然发挥着微薄的一点作用,不过能保护隐私的门可比拖累整个公司经济的快没用的员工实用多了。可没有人来回应他的敲门,房间里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他有些急躁了,毕竟他从来不是脾气好的人。但出于对自己不知名的合作伙伴的尊敬,他还是再敲了一次,仍然没有得到回答,于是他判断房间里是没有人了,干脆推门而入。阿尔弗雷德猜对了,房间里空无一人,但他从桌上没有任何一样物品而判断出来合作伙伴必定是个小心谨慎,或许还有洁癖的人。于是他只得打消了直接在身旁的长真皮沙发上落座的想法,靠在门边的墙壁上百般无赖地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试图从这些摆放并无许多特点的办公用具中分析出这个素未谋面的伙伴的任何性格特征,因为那样或许他手上的底牌就能多上一张,获得的利益也能高上几分几厘。墙上的钟表显示着现在正是八点五十分,距离他们九点的会面还有十分钟,而阿尔弗雷德已经抱怨起来了,他认为身为邀请方,就算这个伙伴提前对他有一肚子的不满意,也应该早些到来,而不是让他在这儿苦苦等着,而且他自认为处理人际关系的手段还算不错,不会让一个未曾见面只听过他的名声的人印象如此恶劣。于是他作了个决定,如果这个让他印象很不好的伙伴在八点五十五分之前还没有到来,他就不客气地蹂躏窥探已久的真皮沙发了。
        可惜当指针指向第十一格时,门还是没有被推开,所以他毫不客气地坐到沙发上了,不过坐法还符合些礼仪,并没有翘起二郎腿。分针又走了一大格,他不得不承认伙伴的确是极其守时的人,秒针刚刚越过十二,门便被打开了,脖子上围着和此时气候不太适宜的围巾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阿尔弗雷德不相信他是刚刚到,认为他必定是在门口候了一会儿了,但对于这种行为并不能多评价什么,因为他并未迟到,只好按照平常的惯例挂上灿烂的笑容,原因是笑容有时有不一样的效果,能让阿尔弗雷德多获得点利益。像他们这种活在最高层,处在金字塔顶尖的投资商,利益仿佛就是他们的命。他站起身来,和新认识的合作伙伴握了握手,并且带点讽刺语气地说道:“您真是像传言一般‘守时’,布拉金斯基先生。”布拉金斯基,为了方便让我们称呼他的名字伊万吧。他的脸色显然阴沉了些,但接着又装作没有听出对方话语的讽刺之意一般露出和阿尔弗雷德不相上下的笑容,用和他身材有些不符合的娃娃音回了句谢谢,这让阿尔弗雷德起了点鸡皮疙瘩,于是伊万好过多了,不再追究他先前的话语而是谈起生意来。
        伊万坐到办公桌后面的老板椅上,阿尔弗雷德也落座在早已摆放好的在桌子另一边的椅子上,只不过质量自然是不如老板椅的,最让他愤愤不平的是它不能旋转,不过上面的靠垫看起来比伊万的柔软些。他觉得自己吃了个苦头占了个好处,便因为双方抵消而将注意力从这方面移开,转到伊万放在桌上的文件上,实际上他更应该关心这个而不是像孩子一样纠结于这种奇怪的东西,这与他的地位不太相符。冗长的勾心斗角和商谈利益之后,双方都不得不承认面前坐着的是精明的人,从哪一个人的手指缝里扣出利益来都不容易,干脆双方各让一步,各自分了双方看来都还算公平的比例。阿尔弗雷德对新伙伴的期待早就在开始的不顺眼和长时间的争执中消失了不少,伊万也同样,不过因为没有像阿尔弗雷德那般等候,他的失望没有合作伙伴浓厚。阿尔弗雷德是率先提出离开的人,因为他的余光不小心瞟到时钟,惊讶地发现已经十二点多了,便委婉地提出离开。伊万也抬头看了时间,便欣然应允,并且由于不快没有邀请他留下来共进午餐,阿尔弗雷德也自然乐得清闲。他甚至有些粗鲁地将椅子推到原来的位置,只为了快些离开这个气氛压抑的地方。阿尔弗雷德觉得自己有些纠结,他既期待与伊万的下次合作,因为他对于这种有时与他针锋相对的人有不小好奇心,同时又希望离他远点,毕竟他对于自己把握不住的人向来没有合作时的安全感。实际上,谁敢说伊万是不是也在纠结呢?

2

        阿尔弗雷德刚从熟睡中醒来,还没来得及将身上的睡衣换成正装,门铃便被某个不知名的人敲响,刚好触犯了他不喜欢别人太早前来摆放的禁忌,开门时自然是不太高兴了,不过配着他皱褶不平的睡衣,也没多大说服力和震撼力。对方看起来好像快递员似的,帽子盖住了他的脸所以看不出神色,只是将一张小小的卡片递给了他,然后像兔子一般匆匆忙忙跑下楼去,一句话也没交代。于是阿尔弗雷德虽然云里雾里不知他想表达些什么,对卡片的兴趣倒是起了一些,觉得这么神神秘秘匆匆忙忙肯定也不是个推销的。他拿起卡片一看,赫然是一张邀请函,落款竟然是伊万·布拉金斯基,邀请他去参加一场明天晚上七点开始的舞会。这让他一开始被打扰的火气又回来了,甚至更加旺盛,因为他不能控制自己地想起了和伊万上次会面的糟糕回忆。不过阿尔弗雷德觉得如果只谈论合作的话,去参加参加舞会也不赖,或许他还能趁机嘲讽伊万几句或者完成一笔对他有利的交易呢。他换了个思路想了想,觉得赴约除了发生特殊情况,否则的确是个好主意。于是他开始准备起来,光是选西服就来来回回从柜子里挑了几趟,只因为不愿意在着装上就不如伊万的那种要强心理。
        第二天晚上六点他便坐上汽车,不过不需要他来驾驶,而是身边一个忠心耿耿的小伙子,如果阿尔弗雷德有心情调笑,会说他是被洗脑了,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对自己能有这种绝对服从的伙伴,更准确应该是下属的自豪。这段路有点长,阿尔弗雷德又因为良好的午睡习惯而无法用睡眠打发掉无聊的半个多小时,便有些无名的怒火了,最终还是依靠对着窗外没怎么来过的街道的好奇心和不知名的楼房的关注,让他像去新地方旅行的年轻人一样在到达目的地时抛开了行程中的无所事事,不过他还是利用一段时间思考今晚该怎么与伊万勾心斗角的,如果对方要和他商讨上次的合作而又不甘让步的话。
        当阿尔弗雷德进入舞会的厅堂时,虽然时间未到但人已经不少了,几乎都是熟悉的投资大户或者继承家产的富家子弟,倘若有他不认识的,便会走上前聊几句,互相交换姓名地位和号码。不过向来没什么人把合作时能多点利益的机会寄托在这种小照面上,如果有,那他不是初入这行就是早已人财两空,阿尔弗雷德自然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类,只不过想扩充扩充自己的交际圈子,而他那只比同龄的年轻人淡泊一点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也是原因之一。他站在房间的一角观察着大多数的人们,他不能理解的是许多人脸上露出的是骄傲的神情,平时也是如此。他不认为自己的职业有多么高尚,如果抛去金钱的原因和家族的要求,无拘无束的职业才是他所渴望的,比如他曾几度报考的飞行员。当他和自己的表哥亚瑟谈这种事情的时候,亚瑟有些不能理解他的困惑,因为亚瑟也是为自己的职业而有些骄傲的人,所以只能告诉他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但阿尔弗雷德只能走这条道路。所以阿尔弗雷德再愤愤不平也只能忍受了,干脆只关注这职业好的一面,比如充足的金钱和不低的地位,并且在自己的伙伴面前自吹自擂。
        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舞会终于开始。伊万的妹妹娜塔莉亚挽着她哥哥的胳膊,长长的裙摆拖到了地上,伊万胸前别着一只玫瑰,嘴角挂着温暖而实际上不近人情的笑容。他们从螺旋楼梯上走下来,站到大厅的中央。伊万调了调嘴边的耳麦,依然是甜腻的声音:“晚上好,各位宾客们。感谢你们在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来参加这次舞会,那么就让我来宣告这次聚会开始吧,希望各位能在这里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伊万轻轻地弯了弯腰,接着在其他人的掌声中重新和妹妹一起回到楼上,这些掌声中自然裹杂着阿尔弗雷德的,他还拍得出奇响亮。宴会还算不错,阿尔弗雷德在一开始就邀请到一位窈窕的淑女和他一起跳舞,不过一切都在伊万加入舞会并且过来与他攀谈时改变了。虽然他们聊得还算投机,误会却进一步加大:伊万不小心打翻了一位姑娘端的鸡尾酒,于是酒液溅到了他和身边的阿尔弗雷德身上,虽然及时补救,身上的痕迹还是十分扎眼,最终只能采用换一套衣服的方法。阿尔弗雷德的怒气简直可以说是从见到伊万以来的巅峰,毕竟这身衣服是他的成人礼物。虽然伊万已经道歉,并且承诺下次再也不会这样,甚至提出送他回家。连端酒的姑娘也过来道歉,但阿尔弗雷德的气还是没消,对后面的情况也不太在意了,留在记忆中的只剩下伊万在结束时好像嘲讽他的刺眼笑容和回家之后的倒头就睡。

3

        阿尔弗雷德正在桌前坐着,带些无聊情绪地摆弄着桌上的文件,他已经一天没有踏出门去,感觉自己要被一成不变的无趣生活折磨疯掉,就算是有个人来拜访也能让他好受得多。这时候负责他住所的清洁的姑娘敲了敲门,在阿尔弗雷德去开门的时候递给他一张小纸条:“琼斯先生,刚才柯克兰先生来过了,他知道你在房间里之后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她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也不敢看向阿尔弗雷德,好像有点害羞。阿尔弗雷德熟悉的只有一个姓柯克兰的人,就是他的表哥亚瑟,另外的几个便是亚瑟那些没与他碰过几个照面的哥哥们了。他本能觉得亚瑟来找他肯定没什么好事,但还是不敢将这张纸条放在一边置之不理。“说过多少遍了,叫我阿尔弗雷德就好,这样我可是会生气的。”不过他对于这位跟了他不少时间的姑娘的称呼还是有些在意,再一次帮着她纠正,直到她有些战战兢兢地说出阿尔弗雷德五个字为止。
        难得的能让他感觉放松的聊天结束后,他只得关上门独自面对亚瑟可能的奇特要求了,不过这次还算不错,亚瑟只是让他在晚上去柯克兰家找自己,说是有事要和他谈谈。于是阿尔弗雷德紧绷的心终于放松下来,干脆对公务置之不理,坐在客厅沙发上用电视消遣了不少时间,匆匆吃完晚饭后就起身前往柯克兰家。他在穿过长长走廊寻找亚瑟的房间的时候多留了心眼,刻意避开家族里那些老古董们谈论政事的地方,若是参与进去,估计要被拉着聊一个晚上,还不能作出任何不礼貌的举动,阿尔弗雷德估计如果那样,他不是把椅子坐穿就是耳朵里长老茧。他在走廊上除了一些仆人并未遇到其他的人,于是松了一口气。
        他终于找到了门上挂着有亚瑟姓名的牌子的房间,他不是没有来过,而是柯克兰家住所的门几乎都是统一配置。就算他来过再多次,花再多的时间来记忆门和墙壁的长相,在不开门的情况下也不可能看出这个房间和其他十几个在与它外观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房间有什么差别,更何况他也不是细心的人,便只能依赖门上的铁制名牌了。他在门口思考进去之后会发生的情况,甚至连亚瑟把他打一顿这种情景都设想出来了,虽然亚瑟没有理由那样做。想了几分钟,他还是没有设想出确切的情景,先知并没有给予帮助,于是他敲了敲门,得到应允的答复后推门走了进去,果不其然看到亚瑟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的脸,感觉有种不属于春天的寒意从脊柱上蔓延开来。
        亚瑟自然是率先发言的,他和阿尔弗雷德很久的相处让这个争强好胜、不太讲理的小伙子也不得不听他的劝告或者命令。“我想你应该知道最近的情况,如果你没有好好了解行情或者不临时做点工作的话,就没必要谈了。”在亚瑟审视目光的洗礼下,阿尔弗雷德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换来亚瑟面部稍微柔和了些,原因估计是半分赞叹半分诧异。
        阿尔弗雷德见亚瑟不再出声,便清了清嗓子自顾自地说起来:“我们有些合作伙伴突然跑路,而且有不少家族都对我们抱着一些敌意。”亚瑟点了点头,将身子靠在崭新的椅子上,那椅子让阿尔弗雷德有些眼红,不过他早已过了看见好东西就恬不知耻伸手去要的年纪了。
        “我现在有个投资,或许可以弥补一些我们的声誉和损失,不过还差一些资金。”亚瑟按了按太阳穴,将身子再往后靠了些。椅子好像有些支撑不住如此大的角度了,吱啦吱啦叫了几声,让人心烦。阿尔弗雷德看了看他的椅子,想起自己的椅子是能够承受住自己的肆意蹂躏而并没有什么声音的,便觉得十分庆幸而不再直勾勾地盯着那把椅子了。
        阿尔弗雷德几乎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你想让我来凑齐这些钱?让我卖身应该差不多了吧?”他故意说了个笑话,不过他真的有些吃惊,因为亚瑟以前无论在什么危急的时候,基本上都不会和他提出钱的要求。
        亚瑟有些头痛,他本就不应该对着这样一个家伙抱有太大希望,不过既然话已经出口,他就只好解释清楚:“谁让你去卖身?我们或许需要从某些家族那里赚些利益。”亚瑟自认为说得已经足够清楚,也不再对阿尔弗雷德有上什么希望,转了转椅子坐到桌子面前,背对着阿尔弗雷德,一幅送客的模样。让他吃惊的是背后的阿尔弗雷德思索了一会儿竟然应了一声:
       “我有个好人选,亚瑟。”

4

        “布拉金斯基先生,娜塔莉亚·阿尔洛夫斯卡娅小姐邀请您下午三点在咖啡馆见面,她希望您不要迟到。”伊万正用勺子舀起罗宋汤送进嘴里,管家便走过来凑在他耳边说道。伊万点了点头并且承诺不会迟到,总算打发走了老练而又啰嗦的老管家,继续将碗里剩余的汤汁喝干净,却觉得自己平日里喜欢的美食变得索然无味了。虽然他看起来面部的表情一点没变,但他对自己的妹妹娜塔莉亚是一半惧怕一半亲昵的复杂情感,也就不难解释他对娜塔莉亚突如其来的要求见面的又期待又疑虑的心情了。伊万匆匆吃完午饭,便在办公桌旁思考起公务来,毕竟他是没有午睡的习惯的,如果有人向他罗列午睡的好处,他只会安安静静地听完,实际上一点儿也没有听进去,依旧我行我素。时针和分针很快指向两点三十分,对于妹妹他倒是出奇地早到,提前让仆人烫好领子,穿上外出的衣服,交代了几句就下楼去了。这时候娜塔莉亚还并未出发,所以他在两点四十五分到达咖啡馆时,预订的位子上并没有坐人。他独自落座,先为自己点了杯黑咖,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会儿妹妹喜欢的饮品后点了杯卡布奇诺,接着就是漫长而索然无味的等待了。伊万与阿尔弗雷德不同,他不是那种在无聊时会寻找新奇事物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度过闲暇时光的人,伊万更偏向于发呆,而他从来没有在发呆时睡一会儿过,他对周围细微事物变化的警觉使人惊异。
        十几分钟之后,娜塔莉亚终于推开了咖啡馆的门,门上挂着的铃铛轻轻响了几声,于是伊万立刻注意到了,然后对着他的妹妹笑了笑。这对兄妹的关系有些特殊,因为娜塔莉亚从小就表露出做这一行的天赋,在长大之后也未曾削弱,而他们的父亲——虽然早已逝去,将家族继承人的位子传给了娜塔莉亚,包含七分希望和三分私心。于是伊万出于对妹妹的宠爱和对家族产业的不太放心,甘心当起娜塔莉亚手下的帮手。“下午好,哥哥。”娜塔莉亚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回以一个微笑,然后用勺子搅拌起咖啡来。伊万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她,不知是兄妹之间的心灵感应还是对伊万的过分了解,当她抬头望向伊万时,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耀的家族不知是不是得到了什么帮助,开始处处阻碍我们。如果不消除这个威胁,家族的资金就没法运转,只能在和他们的硬碰硬中损失不少。”娜塔莉亚喝了口咖啡,虽然目光一如既往的尖锐和清明,她紧锁的眉头还是暴露了事态的严重性。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只有对面的伊万和她自己能够听到这悄悄话一般的紧急通告。
        “所以呢?我们也需要别人的帮助?”伊万用几乎肯定的语气说着,娜塔莉亚点了点头,视线对着咖啡中旋转的小漩涡,在漩涡停止旋转,咖啡平静下来时才发话:
       “我们需要一个大家族,或许不需要互利共赢,只要能让王耀不再阻拦我们就好。”伊万有些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或许对自己十分记恨的人。
        “你听过琼斯家族,或者说是柯克兰家吗。”娜塔莉亚的眼睛亮了亮,但觉得不妥,伊万则咬着嘴唇并未出声。
          “我听过他们,也听过他们的胃口。我们没有什么能给他们的,哥哥。”娜塔莉亚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有了点底,她知道伊万既然提起,就一定会有方法。
         “什么人都有困难的时候。”伊万终于动了他面前的咖啡,直视着娜塔莉亚。

5

        阿尔弗雷德第二次踏上这条走廊,上次的回忆一下涌上心头,让他不禁思考这一次的会面是否也如上次般糟糕。走廊两边没有什么房间,一直延伸到尽头也不过几个罢了,植物倒是摆了不少,正好有几盆这个季节开花的盆栽,于是香气和艳丽颜色让充斥着严肃气氛的深色壁纸和大理石地板活跃了些,人的心情自然也跟着愉快起来。他加快了步伐,因为手表上的指针提示已经到了四点二十分了,而约见的时间是四点三十,他可不希望让对方白白浪费时间等待他,但这位伙伴是否会提前到达还是让人疑惑。不过当阿尔弗雷德推开门的时候,对方已经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等待他了,听见门的吱呀声,便抬起头并且打了招呼,于是阿尔弗雷德压下心中对这位伙伴不好的记忆,毕竟今天有一个好的开头,或许会谈得很愉快,也回了微笑和寒暄。他拉开椅子落座,不过有种莫名其妙地熟悉感,因为这里和上次太像了,包括椅子仿佛也是上次那一把,于是熟悉升华成了不知为何的恐惧,在开始聊天后就被他当成多余的情绪抛之脑后了。
       “下午好,琼斯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我们可以谈谈合作的事?”他的伙伴伊万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开门见山,就省去啰嗦不重要的细节花费的时间了。阿尔弗雷德摸了摸下巴,考虑着要不要这么快就提出自己的意图,但他突然有了个更好的想法:
       “如果要合作,那我就不谈其中繁琐的事项了,但你能给我们什么?布拉金斯基家族现在好像不太稳定,与其风险投资利润还不高,不如稳定输出。难道您以为,我会因为青年人的一腔热血爽快同意?”伊万似乎早就预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面对刁难不但面色未变反而好像更加胸有成竹了一些。
        “早就听说柯克兰家族需要资金来投资项目,我们虽然资金有些不能运转,可是总体储备量还是不错的,何不互利共赢?您可以掌握大头,只要不坏了好事就行。”阿尔弗雷德看起来有点动心,或许他所讽刺的一腔热血起了作用吧,他看起来有些苦恼,最终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这样对我们而言还是不够划算,如果您不能让出更多,这件事就此吹了。”
        “股份,百分之三的股份,不能再多了。”伊万有些着急了,嗓门也大了起来。阿尔弗雷德权衡利弊了一会儿,觉得这样对自己挺是划算,于是点了点头。
        “成交,希望您不要反悔。”阿尔弗雷德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好像是准备离开了,于是伊万也没有挽留的意思,在和平地握了握手之后目送他在的合作伙伴走廊拐弯处消失不见。他知道阿尔弗雷德跨出办公楼大门时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担子,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告诉娜塔莉亚这个好消息,毕竟,和所有的资金相比,百分之三的股份只算沧海一粟。但他不知道阿尔弗雷德也正在庆祝呢,甚至并未回家就直接去拜访表哥亚瑟。
        “伊万·布拉金斯基上钩了。”他有些气喘吁吁地对着亚瑟说道。

6

        阿尔弗雷德并不赞同伊万的提议,他对和俄罗斯毛子像谈恋爱似的如胶似漆——至少在外人面前没有任何兴趣,不过他对于家族的忠心还是足够他作出这样的牺牲了。还好伊万对他也不太有好感,离开众人的视线后就期盼着他们能各回各家,如果夜晚也腻在一起,阿尔弗雷德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在结束之后患上俄罗斯人恐惧症,毕竟伊万令人捉摸不定的性格和与身材容貌不符的娃娃音都不是他偏向的类型,更何况还是个男的。阿尔弗雷德觉得当他向朋友们介绍身旁的伊万,还要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是自己的恋人时,颜面都丢尽了。他和伊万还算是比较和气的,如果不是伪装成这样而是他们真心相爱的话,恐怕还能称作模范情侣,不过阿尔弗雷德心知肚明这只不过是逢场作戏,所以当他想到这些或者周围的人如此评价时,便觉得又讽刺又可笑了。他和伊万过得还算顺风顺水,若是从利益上来说,布拉金斯基家族提供的资金的确不菲,而王家也因为柯克兰家的威慑而不敢轻举妄动,不过暗地里的监视是少不了的,想着又不会掉块肉,阿尔弗雷德也就不再费神去思考和关注这些事情了,毕竟他再瞪大双眼也是寻找不到王耀家的密探的。
        说起王家,或者说王耀,就得废上一番口舌了。其实他本来和伊万的关系还算不错,从高中同学到大学同学,怎么说情面还得顾及一些。但当他们有了些利益纷争,并且娜塔莉亚为了使王耀妥协而绑架他的表妹林晓梅时,王耀便与伊万彻底决裂,从此王家和布拉金斯基家族也成了互不待见的仇敌。伊万开始是有些想解释清楚的,但当他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好说,并且发觉妹妹比王耀重要得多时,便不再费心去组织语言来让那个对弟弟妹妹十分宠爱的中国人释怀了。阿尔弗雷德也见过那个亚洲人一面,对王耀的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没能让他产生除了合作伙伴之外的任何感情,所以记得也不牢,在伊万冗长的性格和外貌描述之后才想起自己接触过这么个人来。不过比起和王耀这种深藏不露的人相处,阿尔弗雷德竟觉得和伊万相处更加痛快些,即使对方是他所记恨的。阿尔弗雷德有些讨厌或者说惧怕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因为他阅历或许还不够,分辨对方是好是坏的能力远不如表哥亚瑟强,也曾被这种人欺诈过,心理阴影还是占了绝大多数的。
        在相处方面,平常情侣该做的,除了床上功夫他们一样没差,甚至有时还弄弄浪漫的东西,别人唏嘘他们的感情多么浓厚,实际上两个当事人却在暗地里嘲笑和嫌弃对方。伊万对阿尔弗雷德的互动明显比对方对他的要多些,比如每日小情侣吵架似的相互讽刺常常是他挑起,给阿尔弗雷德赠送玫瑰花的任务也是他完成,因为这个还没谈过恋爱的美国小伙子自然是不懂得恋爱中的小窍门的,而伊万的心思比他细腻,明白用每日的示爱和玫瑰来增加恋情的可信度是很好的方法。阿尔弗雷德也不是干坐着只等着伊万行动并且应和,他刻意去摆放亚瑟的一位朋友,那位朋友是个情场好手,也多多少少学了点调情的方法。不过装得越像他们之间的不满也就越大,从开始的一结束假装就各奔东西,演化成了隔三差五就要在某个人的家里怒目相视讽刺一番,在平时,只要稍微留心一点,就能感受到他们那种极力隐藏的火药味,不过像是被刻意压下或者冰冻过似的,不再那么一剪断错误的线就爆炸了。
        对于一起旅游,不管是阿尔弗雷德和伊万看来都不是个好点子,他们既不是闲人,每天的公务都堆在桌上等着亲自查看,又对于晚上也共处一室没有任何兴趣,或者说是想想就浑身鸡皮疙瘩。社交活动他们也是不常参加的,除了他们都十分感兴趣的一样——前往酒馆喝酒。
        要说伊万印象最深的一件事,必然是一次阿尔弗雷德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抽了什么风,跑到首饰店里买了一对银戒指来,不顾自己的反对就要带上。当他大废口舌劝说阿尔弗雷德这是真正的情侣才做的事,而他们只是一对假装恋人的人时,阿尔弗雷德脸上的表情依然是蛮不在乎:“我们不是要装得更像麽?而且戒指的钱又没让你分担一半。”伊万有些焦头烂额,他知道这个美国人一下定决定就像牛一样倔强,只好用绳子将一只戒指穿起来挂在脖子上:
       “您满意了吗,琼斯先生?”他用带些客套的口气说着,变化从称呼上就能看出来。
       “并不满意。”阿尔弗雷德虽然这样说着,但是对他笑了笑,连伊万都看不出笑容里藏着什么。
        在警报快解除的最后几天,他们便不屑于再装样子了,因为柯克兰家得到了想要的资金,布拉金斯基家族受到的阻挠也几乎消失殆尽。于是他们不再出门去,呆在自己家里处理公务或者做些别的事情,有时一天只用一通电话联系。阿尔弗雷德常常是询问还有什么时候结束,伊万则询问要不要再出来露面装装样子。美国小伙子得到的回答总是还有几天,俄罗斯人得到的则是坚定的拒绝,所以到最后,他们甚至觉得和对方多说话都是浪费口舌,放弃了维持情侣的样子,连电话都不打了。
        至于暗地里的偷偷摸摸,对方都有所耳闻但并未作声,不过很明显阿尔弗雷德这边出格得多,所以当警报解除,他们俩重新不带扭扭捏捏的感情面对面坐着时,那层一戳就破的窗户纸被轻易捅开。

7

        伊万翻阅着妹妹一大早就送来的文件,面色越来越阴沉。若是泄漏一些大的机密出去,王家只要蓄力卷土重来,不需要太长时间的工夫就能将布拉金斯基家族的真正面貌暴露在世人面前,那样他们就会成为金融界齐心协力攻击的目标之一,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而当伊万静下心来思考泄密人时,比家族里的人嫌疑最大的是他最不想怀疑的人,阿尔弗雷德。种种迹象都指向了这个美国小伙子,贩卖布拉金斯基家族的资料,若是卖给王家,其中的油水或许比伊万提供的资金还要丰厚。而阿尔弗雷德在与他假装恋爱期间对于布拉金斯基家族的资金储藏处、总体资金以及许许多多杂碎的事都有了部分了解,有些是伊万带着他接触的,有些则是他刨根问底从伊万嘴里撬出来的。“亏本买卖。”伊万理清了事情的源头后这么想道,他觉得自己当初在妹妹面前提起柯克兰家的时候就已经为后来的过时奠定了基础,他早该想到一点点资金和股份怎能满足他们那如老虎般的胃口?而后来的过失也让他悔恨不已,他怎能随便将某些事情告诉那个心机颇深的美国小子?不过现在再后悔已经来不及,将阿尔弗雷德叫来核对才是最好的选择。于是他喊来了家族里的人,轻轻咳嗽了一下,估计是因为最近天气有些转凉。“将阿尔弗雷德·F·琼斯先生请来,”他望了望墙壁上的钟,正是八点三十分。“在九点之前,我想见他一面。”下人唯唯诺诺地走开了,又只留下伊万一个人在房间里回忆,他甚至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感情让他将阿尔弗雷德想知道的一切都倾情相告?他明白自己可能动了真感情,可身世和利益都不允许他这样做。这行人的可悲就在于,无论是什么都比不上利益重要,就算是手足至亲也会在背地里因为利益而纠缠,或许是嗜血的种子在他们心中生根发芽的缘故。
        阿尔弗雷德推开门带来的响声把伊万从沉思中惊醒,这次他不再那么客气地招呼这个美国小伙子落座,而是直视着对方期待一个解释。但阿尔弗雷德并没有如他的愿,而是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对于伊万的直视则回以不明所以的目光。直到伊万将文件推向他时,才知道藏不住了,于是干脆不看文件而是率先发话:“如果您需要赔偿的话,柯克兰家拿不出来了,如果您想要暗杀我也不反对,如果您的杀手能突破我们的防御的话。”他语气并没有做坏事被发现之后的惊慌,伊万也十分理解,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就像娜塔莉亚绑架林晓梅时,他们也没有多大歉意一样。
        “我只是希望弄清来龙去脉,暗杀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明眼人都不会做,也不会想到。”伊万话里的讽刺很明显,阿尔弗雷德自然听得出来,却没有太大感情波动,觉得伊万对自己已经没有优势可言,逞逞口舌之威也不过如此了:
        “卖给王家,你们提供的信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麽?”果然如同伊万所预料的,虽然他知道是自己的疏忽大意导致,还是不由握起了拳头。“当然了,补偿也未必没有,或许我还可以和你依旧装装样子,如果你喜欢的话。”伊万感觉自己被对面这个小伙子看穿了,心中滋生的一点点爱恋显得格外可笑而又值得被保护。
        伊万站了起来,将身体慢慢往前倾斜,凑到阿尔弗雷德耳边,咬牙切齿地说着:“我不需要,琼斯先生,管好您的一亩三分地吧,或许将来,它会是布拉金斯基家的。”
        阿尔弗雷德也站了起来,对于伊万的威胁只是回以轻蔑的微笑,然后大步离开,丝毫不顾扫射在自己背上的怨毒目光。

8

         酒馆里昏暗的灯光洒到桌上,周围的角落里总是有偷腥的青年和成人,他们压抑的喘息和悦耳的呻吟也鼓动着另一些人品尝禁果。服务生在台子旁擦着玻璃杯,不过没什么效果,玻璃杯依然一片浑浊,而服务生的关注点也并不在此,他瞪大眼睛看着角落里过分放浪的情景。已经有不少人关注那里了,通常是面带笑容跃跃欲试的,姑娘雪白的大腿和身躯唤醒了他们最原始的感情。伊万也朝那边望了望,但他毕竟不是来玩这种性爱游戏的,所以看了几眼便把头扭了回来,他只不过想在异国他乡再尝尝正宗的伏特加,有位朋友向他推荐了这里。若不是酒的烈性刚刚好,让伊万还算满意,他早就因为弥漫的情欲气息和遍布的灰尘而离开了。椅子上的皮被剥了大半,上面的一道道抓痕惹得伊万也想伸手挠两下,不过只是想而已,他的身份、教养和礼仪没有一样允许他这么做。正当他将酒瓶里最后的一点酒送进喉咙里,站起身准备再去要一瓶时,有个人叫住了他,而对方还是他较为熟悉的人,于是他停止了走向吧台的脚步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后便丧失了兴趣,自顾自地要酒去了。但对方好像没看出他的疏离似的,坐在他原来桌子的对面,什么都没点只是等着他回来。于是伊万就算再不期望与他相遇也不得不打个招呼了:“晚上好,阿尔弗雷德·F·琼斯,在这里见到你可真难得。”阿尔弗雷德回以一个微笑:
       “见到你也同样难得,没想到你竟然喜欢混迹在这种地方。”阿尔弗雷德望了望周边的情景,打趣似的说道。伊万本就不喜欢这里的环境,照他这么一说甚至想要大步离开,把肮脏的氛围和这个讨人厌的小子都甩在身后。但他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并且乘机用别的方法来使阿尔弗雷德难堪。
        “我只是来喝酒的,您呢?如果说也是来喝酒,那么就没必要特意来找我了,而这里,除了喝酒和做爱还有什么值得您辛辛苦苦跑来的因素吗?如果说是为了找我,一通电话就可以了。”阿尔弗雷德虽说遭遇这样的侮辱有些气恼,但长久的洽谈给他带来了遏制喜怒的能力:
        “我就是来找您的,布拉金斯基先生,你不觉得我们以前见面的地方都太古板了麽?我连和您像朋友一样说话都做不到。”伊万冷笑了一声,觉得他们如果能像朋友一样才怪呢,但不得不对自己面前的小子起了疑心,怕他又是来套取机密的,干脆放下了酒杯应付起对方来。
        “那您有什么事?如果我们真的是朋友的话。”阿尔弗雷德踌躇了一会儿,感觉话就在嘴边可因为突如其来的羞耻心而说不出口。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好多了,于是张嘴说了起来:
       “我想您依然为以前的事耿耿于怀,我这次半是来道歉的,但我并不后悔以前的决定。嗯,我的意思是,如果您认为口头上的道歉能让您好过些的话。哦,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亚瑟实在看我看得太紧了,这样跑出来也有点低。”伊万不由得笑了笑,他知道最后一句才是真正的原因,可他怎能让阿尔弗雷德如愿?
        “如果您不赶紧离开,让我好好喝酒的话,我就打电话告诉亚瑟您找我诉苦送情报来了。”阿尔弗雷德看起来生气极了,可他对他表哥亚瑟的恐惧和敬畏是十分深的,虽然他对于伊万的要挟恨不得冲上去打破对方的鼻子,但伊万这个人总是说做就做,说不定下一刻亚瑟就会出现在酒馆门口。
        伊万知道自己的威胁吓住了这个小子,可他有一点无法理解:“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阿尔弗雷德回以一个微笑,就如同当初看着伊万穿上戒指时一样。
        “为了利益我什么都能做出来。”伊万觉得这才是阿尔弗雷德这次找他真正想说的东西。他低下头思考,当抬起头时,阿尔弗雷德已经消失在视野里。他拿出脖子上悬挂的戒指,而阿尔弗雷德以前带在手上的一只已经消失不见。他凝视着那只戒指,忽然笑了:
       “我也是那样的人,所有人都是如此。在利益面前,哪有爱情可言。”他好像在回答阿尔弗雷德的话,可是没有任何听众听他的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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